星期四, 十一月 09, 2006

争骨牌

争骨牌

张晓卿终于「光明正大」的吃掉了南洋商报。或许因着这个缘故,最近的反媒体垄断运动似乎干扰了许多人的清梦,终于勉强抖动一下黏了五年的睡眼,惺忪朦胧的问:「啥事啊?」

只是,半睡半醒状态,接下来的阶段,若不是继续倒头大睡,可能就是梦游。到头来,还是在沉睡。

有人问我:「若张晓卿不买南洋,还有谁会买南洋?」也有人说:「弄一个执照开新报馆,总比收拾南洋的摊子来得划算。」更有人说:「给张晓卿收购,总好过给巫统收购。」

当历史只剩下饭后话题的资格以及水准,人们对事情真相的认真态度或者关心,也就只有这种程度。而,若要长篇大论的把事情解释清楚,谁得空听?谁要听?

一群愚民的心理,只要以适当的权利高度以及力度的干预,就能随心所欲地左右其骨牌倾倒模式。民若不愚,他们就不会是任由摆布的骨牌。若有人要抵抗或制衡这种权利耍弄,他们所能做的,很可能就只有以另一种高度和力度来干预这骨牌阵。到头来,几乎就是两派法师在一群没脑子的僵尸阵之中斗法。

反媒体垄断,若要争取一群缺乏公民意识的百姓来支持,最起码并且务实的,或许就只有争取他们乌合之众的支持和呐喊。要获得他们的支持,就要赋予他们种种漂亮感人的口号和皮相。要他们知晓反垄断的意义,在缺乏资源以及历史意识严重断层的处境下,这恐怕会是奢望。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许多人对这事件的看法,多半只有对张晓卿或星洲日报的「挺」或「倒」而已。对于「媒体操守」或「新闻自由」,这些反而是次要,甚至一点都不重要。这多少说明为何张氏帝国拥趸们的维护手段,总是习惯于歌功颂德。那些时评人的批判言论,在许多看客读者眼中,其中卖点恐怕就只有张氏帝国是怎么衰、怎么烂、怎么「乞人憎」。而新闻自由如何在张氏帝国的作为下受威胁,或者这种手段所表现的族群思维如何对国家社稷的发展构成负面效果,这些似乎都不重要。

针对张氏帝国的批判,也牵引了一些人士「顺便」把对友族的偏见一并骂进去。这就好象张三在街上踩蕉皮跌倒,却归咎于李四在十二层楼如厕后抽水一般。这种「顺便骂」的现象,可能是基于趁着「同仇敌忾」的机会顺便吼叫一番,可以制造出暂时性的「同心合一」的表象。然而,这也表现出大众对事情前因后果的理解依然倾向于标签判刑,缺乏理智的分析能力。甚至可以这么说:华人群体在分辨真伪时,肤色根据可能比理念原则更重要。

报章对一些人而言,只不过是用来「观赏新闻」用的。也有一些则是为了解读看客消费市场,从时事动态中寻找发财机会。张氏帝国的庞大,自然使得许多攀其阴影的寄生植物获得肥料。若如斯自肥已经满足了他们对「安居乐业」的定义,媒体被垄断又有啥值得大惊小怪的?即使要闹,也许就如我的友人所说的「总好过给巫统收购」而已。肤色毕竟是最方便又廉价的天平标准。

一个缺乏公民意识的「ma/ess population」,他们所需要的媒体,自然是「ma/ess media」。

垄断媒体的恶行,以及纵容如此行径的恶法,当然要受口诛笔伐。只是,在反对声浪之中,总让我怀疑,到底有多少巴仙是凑热闹的看客。即使赚得他们的同声呐喊,在长远的新闻自由征途上,他们的风雨同路依然是痴人梦话。

也许,习惯就好。

星期三, 十一月 08, 2006

梦呓·梦魇

梦呓·梦魇

2006年7月30日,星期一,是我在东方日报上班的最后一天。

我忘了是在哪一天加入东方的。现在,只有记下几时离开东方了。

有一次,和朋友到书店闲逛。在排列着一大堆罐头智慧的书架旁,视线不禁停在报人评论集。结果,不知怎的,竟告诉友人:「走,当文棍去吧!」

也许,我对报界「正义至上」的口号确实是彻底的反胃作呕了。打压的和被打压的都是半斤八两,差别只在于处境立场而已。

看过《Good Night and Good Luck》。愤怒。

我看见媒体界前辈们,在麦卡锡主义爪牙下,无畏强权地「向巨人扔石头」,听他们在电视台发表的壮言豪语,心中激动不已。我又看见这些从事电视新闻的,警告人们关于电视作为愚民政策的可怕利器,由此强调新闻自由的迫切性。我为着敢怒敢言的主播而喝彩,更为勇于与下属一同为正义作战的老板而起敬。

我又想起《V for Vendetta》,尤其是在《1812序曲》伴奏下炸掉国会建筑的那一幕。我难以想象美国读者和本地观众之间的黑色漫画解读差异。天渊之距,两个世界的感受,叫我如何测度、思量?

有不少志士们,纵使是身在自称民主自由的国度,却为了捍卫其民主自由的真实,而拒绝奉荣耀之名粉刷谎言。在我国,却是那么多所谓「受过高等教育」的,不但连最基本的「民主」都搞不懂,还盲目地跟随别人批判民主的「问题」,自甘顺从家长式极权,还说甚么「不要受西方文化所影响」,以为这叫做明智。咱们国家的农场教育体系,就是以这种甲等肥畜书呆子作为推磨经济的能源吧?

加入报界,是五味杂陈的感受。除了珍惜其中的经验之外,也在见识了华人报界文化的迂腐,而上了一堂难受的课。「皮相至上」,是这些难受所浓缩成的形容,也是一种屈辱的烙印。

把报馆「统一」,对我而言,简直就是把百姓的声音和思想,当作「媒体大亨」电脑游戏一般来玩。媒体沦为农场政治的轭和鞭,加上作为广告口号的甚么正义关怀,简直作呕。有许多华人,连「我们要为着中国的统一而感谢秦始皇的焚书坑儒」这种话,都可以加以「凄怆地歌颂」。我想,反正这些人从来就不需要自己的声音,对他们而言,把报馆统一于一人之掌权,也算是值得讴歌赞美的好事吧?

然而,出现在在这庞然怪兽的对面的,并不是咱们所期待的屠龙勇士,却比较像是「怨念」所凝聚形成的另一头妖怪。

这让我想起日本动画《妄想代理人》(Paranoid Agent)。

一个少女因着无法克服自己造成的窘境,在迫切下,就将所有问题都归咎于一个虚构的袭击者,把自己说成是受害人。没想到整个城市竟然有那么多人也急着想办法逃避自己所造的孽。不久后,就传出了一连串的街头袭击事件,涉及者非重伤即横死,闹得人心惶惶。保住一条命的受害者们,都声称被一个穿滑轮鞋的少年以棒球棍狂击重伤。奇怪的是,这些人却因着自己的受害而感到释怀。似乎,所牵涉的种种怨恨、贪念、淫乱等等,都可以因着自己的受害者身份而一笔勾销。

媒体吞噬暴行事件之中,打压者和受压者所嚷的口号,只叫人对这种报界的所谓「媒体操守」感到失望、灰心。「打着受害者的皮相来吃人」,似乎就是在这个擂台上所较量的本事。而靠报馆老板眼色吃饭的员工们,除了常见的「离开报馆还能到哪儿去」的无助感,也许就只能依赖报馆偶尔「替天行道」时一丝丝梦呓般的快感,勉强说服自己继续在这机器里呆下去,做个伟大的炮灰齿轮。

也许,正因着拒绝顺从这种文化常态,我应该算是报馆中的失败者吧。

只是,我因着梦想而来,也不会让这梦想死于斯。

星期四, 一月 05, 2006

悼鄉

悼鄉

離開檳城到八打靈生活,至今也快進入五個年頭。因著忙碌,每年都只有在某些特定假期才有機會返鄉。

拜讀關於檳城舊關仔角千禧年廣場的新聞(12月4日北馬版),頓時想起某一年回鄉時所目睹的慘況。

舊關仔角康華利堡附近,有不少古老建築物,尤其是那棟白色的英殖民時期市政廳。這些地方倘若經過妥善的裝修,它們的存在已經足以散發檳城的懷舊魅力,在新時代的新建築群之間互相映輝,絕對不會產生任何格格不入的刺眼,更不需要任何錦上添花。在渡輪碼頭附近的英國文化協會會所就是其中一個最好的例子。

那一次回鄉,隨著表兄驅車到這些久違的舊地一遊。到了舊關仔角,大驚失色,不敢相信眼前的景點蹂躪。那個所謂時光囊(time capsule)金字塔,彷彿80年代中學生作品,其風格令人想起那退色的國家官方影視廣播。這個東西的存在,不但把街道進一步縮窄,也和四周圍的古老建築根本不相稱。一筆50萬令吉的款項,為甚麼不用來改善檳城古跡的維修和保存,卻用來建設如斯不倫不類之怪物?

那天下午,也到孫中山昔日的指揮總部外面看看。若不是因著門前的牌子所註明,這具紀念性的地方實在和比鄰殘舊的住家沒有兩樣。

原本山明水秀的東方之珠,在暴殄天物的當權者們和掌錢者們的管理下,其光澤蕩然無存。那些現成文化寶藏,其價值一旦被忽略漠視,人們自然也只以他們為垃圾,被剷平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或許,遲早會有那麼一天,那棟古堡旁的白色老屋終於因失修而淪為危樓,取而代之的可能是一棟商業中心,或者另一座由大人物掀幕的金字塔。

有時不由得懷疑,檳城島民是否長期被這小島的豐富文化歷史寵壞了,而變得只懂得習慣性的拿這些文化財富來誇耀,自己卻未必認識它們,也不懂得失去它們的代價?若是如此,檳城人又何嘗真正擁有這些財富?

看著這些老屋的下場,使我不由得聯想到檳城各大書局的貧瘠和冷清。這已經不再是我記憶中那文化氣息濃郁的北方綠島。文化事業是檳城的靈魂。文化水平既然低落,儘管在旅遊局嚷得漂亮的金縷玉衣口號裝飾下,檳城可謂早已死去。

(《東方日報‧爭鳴》2005年)

翻譯‧香蕉‧蕉皮

翻譯‧香蕉‧蕉皮

友人有一回觀賞電視播放的戰爭片。片中軍官在槍林彈雨中,喝令隊員們俯身躲避敵軍子彈,嚷道:「Duck!Duck!」電視螢幕顯現的巫文字幕:「Itik!Itik!」一場原本鬼哭神號的戰爭,彷彿忽然變成野鴨狩獵。

身為一個可以一天連續看4場電影的「影君子」,每次到電影院觀賞西片,「不慎」看見中文字幕時,都免不了感到啼笑皆非。蜘蛛俠和八爪魚博士在銀行撕鬥時,把一抱沉殿殿的硬幣扔過去,說:「Keep the change」。中文字幕:「你變成了這樣。」被困在機場的湯漢斯祖國內亂終於平息,於是大家在咖啡廳舉杯同慶,說:「Let's raise our glasses。」中文字幕:「讓我們舉起眼鏡。」陰險的壞蛋從鳥瞰照片中窺視X-men總部,了解到藏在地下的一架jet。中文字幕:玉塊。天啊,連jet和jade都分不清咧。有一次還有一句raining cats and dogs,相信不用我解釋,大家都可以猜到鬧了甚麼樣的笑話吧。

日前拜讀甲子君的〈綠屋子作用〉(《東方日報‧爭鳴》2004年12月14日)。甲子君說「對中文稍有常識的人大概都曉得『Greenhouse Effect』的意思為溫室效應」。我倒認為。即使是所謂「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若是語言能力只用來考試、上班、看連續集,連溫室效應這回事都可以沒聽說過,也未曾關注,翻譯成「綠屋子」實在是意料中事。

當然,人人的語言學習程度都有所不同。對語文的涉獵程度,自然影響譯文的水準。從事翻譯工作,初期表現自然會比較蹩腳一點。譯者若是敬業樂業,自然會努力終身學習,把自己的文法和學識不斷的提高。然而,如果差勁得不可思議的翻譯作品可以氾濫成災,而讀者群竟然非但不加批評糾正,反而接受這種「常態」,我認為,這明顯表現出整個社會學習文化的薄弱無力。

如今的學習文化,太過於依賴耳濡目染的環境優勢了。誠然,熟能生巧是無可否認的事實。但是,一個幾乎完全缺乏精益求精的熟能生巧,即使是終身學習,最多也只有「得過且過」和「習慣就好」的機械化學習態度。這種教育所生產出來的學生,所使用的語言多半是空洞缺乏文化的。也因著這個緣故,他們既不曉得要怎麼珍惜自己的母語,也找不到理由去尊重或熱愛別人的語言和文化。

故此,我們的學習機制就這樣製造出不尊重別人語言和文化的群眾。既然不尊重別人的文化,自然更不可能去了解別人。從他們的辭彙當中,也只有指望英文模樣的中文以及中文模樣的英文。

甲子君在文中提及「香蕉人」對中華文化的了解有限。對於「香蕉人」的說法,我想提出一些意見。

「香蕉人」一詞,常含貶意。在某些地方,自幼缺乏中文教育的華人,雖然在對中華文化的認知上有困難,卻也不見得他們因此就歧視中文。相似的,若是某人因著厭倦華社某種劣根文化,而推崇西方某些價值,甚至以為全盤西化乃救民之道,我認為,這才和「香蕉」的形容相配,因為若裡面要白,也必須白得有素質、有內容。但是,對於那些一味追隨西洋品牌而學不到甚麼文化的,根本就不能拿香蕉來類比,因為他們黃皮底下的,簡直就空無一物。所以,與其說是「香蕉」,不如稱之為「蕉皮」更貼切。

然而,是否受英文教育者才會如此蕉皮?也不盡然。君不見某些「惟獨推崇華文」、鄙夷巫英、唾棄方言,卻連成語和諺語都嫌「深奧」、每天使用的儘是從華語電視連續集學來的流行語的「經常說華語人士」,他們也還不一樣是蕉皮一族?所謂五千年文化,除了月餅粽子舞獅紅包之外,他們還懂甚麼?

就這樣,華社充斥著被品牌牽著鼻子走的蕉皮,我們也因此只能夠指望更多neither three nor four的「綠屋子作用」出現在中譯文本之中了。走在佈滿蕉皮的路上,華教事業恐怕還真要面對多番驚險。

(《東方日報‧爭鳴》2004年)

都是game的錯?

都是game的錯?

和一些中國朋友們談電玩,感嘆道:人家是玩物養志,甚至是大志者玩物,我們這里卻多半是玩物喪志。

身為多年的電玩痴,玩過的遊戲從DOS時代開始直到如今視窗XP版,見識了電玩工藝的發展,也見證了本地群眾對電玩的被動性。青少年沉醉在感官刺激,既從現實生活中抽離,也完全枉顧遊戲劇本的故事信息,充分表現出詮釋能力薄弱的填鴨思維。而批評者的水準,直到如今,有許多依然是批評一個自己所不熟悉的東西,也充分表現出「當了家長就不需要學習」的陳腐依老賣老。

西洋電玩網站,評論文章往往對電玩設計素質和趨勢都有相當仔細的分析。所關注的要點,除了程序的穩定之外,也包括諸如劇本和遊戲風格的原創性。所以,比較高難度的政治版圖管理戰略遊戲(如〈Cyber Judas〉和〈Europa Universalis〉),是廣受讚譽的,但這些遊戲在本地市場,卻是最受冷落的。

有些人看電影的時候,只專注在俊男美女或聲光刺激,對劇情素質絲毫沒有反應。我總覺得,和這樣的觀眾談電影是很痛苦的事情。角色扮演遊戲(RPG)也有相似的情形。見識過許多人玩RPG,多半是「囫圇式」,一味的儘速跳過對話選項,直接進入另一個關卡殺敵,或者到大地圖去「踩地雷」打怪獸。我所指的,並不是因為玩過了關卡而跳過已知的贅述。我也不是「清高」得不屑打怪獸遊戲的腎上腺刺激。我是說,這些人若不是對故事劇情不感興趣,就是根本不曉得故事在講啥。這樣玩RPG,還剩下甚麼趣味可言?

有些人或許覺得電玩是社會問題的禍首。我倒是認為這種電玩效應只不過是把人性的弱點顯露出來而已。

電玩天地是一個務實的世界。玩家被賦予極權的地位,可以在虛擬世界隨心所欲。沒多少人玩〈Command and Conquer〉時會「體恤將士」而撤退傷兵的。玩〈三國志〉更不需在意人民的安危,只要有足夠的資源徵兵攻佔就可以了。破關成為玩家的務實目標,享受掌控萬機的成就感。類似〈Sim City〉和〈Tropico〉這些變數繁多、隨時可能因著財政赤字而「身敗名裂」的遊戲,在怕輸文化里,誰要玩?

有趣的是,電玩誇張和過度簡化的虛擬風格,正反映真實世界人們的荒唐層面。極權使人腐敗。君不見諸多政壇玩家們,豈不是正把民生當遊戲?某些大官們的文化和教育,和遊戲玩家的破關態度實在相差不大。我想,或許該邀請這些官大人在百姓面前玩幾場〈Sim City〉,給大家見識官權到底是怎麼用的。

友人曾經告訴我:本地的玩家缺乏腦灰質(grey matter)。我覺得不只是在於電玩而已。就連在音樂和電影方面,許多人也是如此的缺乏文化。文化涵養決定個人對事物見解的清醒和自主性。輕易陷入沉迷處境,表現了思想和人格的薄弱。倘若沉迷電玩已經有如嗜賭酗酒一般,變成一種社會問題,那麼請問,相應的對策,是一味的把矛頭指向電玩,還是認真檢視現有的文教崩潰之災?

找隻代罪羊來宰殺,自然是安慰群眾擔憂的最容易方法。然而,「到底是甚麼東西教出這樣的學生」,難道不是首要問題嗎?

(《東方日報‧爭鳴》200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