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一月 05, 2006

悼鄉

悼鄉

離開檳城到八打靈生活,至今也快進入五個年頭。因著忙碌,每年都只有在某些特定假期才有機會返鄉。

拜讀關於檳城舊關仔角千禧年廣場的新聞(12月4日北馬版),頓時想起某一年回鄉時所目睹的慘況。

舊關仔角康華利堡附近,有不少古老建築物,尤其是那棟白色的英殖民時期市政廳。這些地方倘若經過妥善的裝修,它們的存在已經足以散發檳城的懷舊魅力,在新時代的新建築群之間互相映輝,絕對不會產生任何格格不入的刺眼,更不需要任何錦上添花。在渡輪碼頭附近的英國文化協會會所就是其中一個最好的例子。

那一次回鄉,隨著表兄驅車到這些久違的舊地一遊。到了舊關仔角,大驚失色,不敢相信眼前的景點蹂躪。那個所謂時光囊(time capsule)金字塔,彷彿80年代中學生作品,其風格令人想起那退色的國家官方影視廣播。這個東西的存在,不但把街道進一步縮窄,也和四周圍的古老建築根本不相稱。一筆50萬令吉的款項,為甚麼不用來改善檳城古跡的維修和保存,卻用來建設如斯不倫不類之怪物?

那天下午,也到孫中山昔日的指揮總部外面看看。若不是因著門前的牌子所註明,這具紀念性的地方實在和比鄰殘舊的住家沒有兩樣。

原本山明水秀的東方之珠,在暴殄天物的當權者們和掌錢者們的管理下,其光澤蕩然無存。那些現成文化寶藏,其價值一旦被忽略漠視,人們自然也只以他們為垃圾,被剷平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或許,遲早會有那麼一天,那棟古堡旁的白色老屋終於因失修而淪為危樓,取而代之的可能是一棟商業中心,或者另一座由大人物掀幕的金字塔。

有時不由得懷疑,檳城島民是否長期被這小島的豐富文化歷史寵壞了,而變得只懂得習慣性的拿這些文化財富來誇耀,自己卻未必認識它們,也不懂得失去它們的代價?若是如此,檳城人又何嘗真正擁有這些財富?

看著這些老屋的下場,使我不由得聯想到檳城各大書局的貧瘠和冷清。這已經不再是我記憶中那文化氣息濃郁的北方綠島。文化事業是檳城的靈魂。文化水平既然低落,儘管在旅遊局嚷得漂亮的金縷玉衣口號裝飾下,檳城可謂早已死去。

(《東方日報‧爭鳴》2005年)

翻譯‧香蕉‧蕉皮

翻譯‧香蕉‧蕉皮

友人有一回觀賞電視播放的戰爭片。片中軍官在槍林彈雨中,喝令隊員們俯身躲避敵軍子彈,嚷道:「Duck!Duck!」電視螢幕顯現的巫文字幕:「Itik!Itik!」一場原本鬼哭神號的戰爭,彷彿忽然變成野鴨狩獵。

身為一個可以一天連續看4場電影的「影君子」,每次到電影院觀賞西片,「不慎」看見中文字幕時,都免不了感到啼笑皆非。蜘蛛俠和八爪魚博士在銀行撕鬥時,把一抱沉殿殿的硬幣扔過去,說:「Keep the change」。中文字幕:「你變成了這樣。」被困在機場的湯漢斯祖國內亂終於平息,於是大家在咖啡廳舉杯同慶,說:「Let's raise our glasses。」中文字幕:「讓我們舉起眼鏡。」陰險的壞蛋從鳥瞰照片中窺視X-men總部,了解到藏在地下的一架jet。中文字幕:玉塊。天啊,連jet和jade都分不清咧。有一次還有一句raining cats and dogs,相信不用我解釋,大家都可以猜到鬧了甚麼樣的笑話吧。

日前拜讀甲子君的〈綠屋子作用〉(《東方日報‧爭鳴》2004年12月14日)。甲子君說「對中文稍有常識的人大概都曉得『Greenhouse Effect』的意思為溫室效應」。我倒認為。即使是所謂「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若是語言能力只用來考試、上班、看連續集,連溫室效應這回事都可以沒聽說過,也未曾關注,翻譯成「綠屋子」實在是意料中事。

當然,人人的語言學習程度都有所不同。對語文的涉獵程度,自然影響譯文的水準。從事翻譯工作,初期表現自然會比較蹩腳一點。譯者若是敬業樂業,自然會努力終身學習,把自己的文法和學識不斷的提高。然而,如果差勁得不可思議的翻譯作品可以氾濫成災,而讀者群竟然非但不加批評糾正,反而接受這種「常態」,我認為,這明顯表現出整個社會學習文化的薄弱無力。

如今的學習文化,太過於依賴耳濡目染的環境優勢了。誠然,熟能生巧是無可否認的事實。但是,一個幾乎完全缺乏精益求精的熟能生巧,即使是終身學習,最多也只有「得過且過」和「習慣就好」的機械化學習態度。這種教育所生產出來的學生,所使用的語言多半是空洞缺乏文化的。也因著這個緣故,他們既不曉得要怎麼珍惜自己的母語,也找不到理由去尊重或熱愛別人的語言和文化。

故此,我們的學習機制就這樣製造出不尊重別人語言和文化的群眾。既然不尊重別人的文化,自然更不可能去了解別人。從他們的辭彙當中,也只有指望英文模樣的中文以及中文模樣的英文。

甲子君在文中提及「香蕉人」對中華文化的了解有限。對於「香蕉人」的說法,我想提出一些意見。

「香蕉人」一詞,常含貶意。在某些地方,自幼缺乏中文教育的華人,雖然在對中華文化的認知上有困難,卻也不見得他們因此就歧視中文。相似的,若是某人因著厭倦華社某種劣根文化,而推崇西方某些價值,甚至以為全盤西化乃救民之道,我認為,這才和「香蕉」的形容相配,因為若裡面要白,也必須白得有素質、有內容。但是,對於那些一味追隨西洋品牌而學不到甚麼文化的,根本就不能拿香蕉來類比,因為他們黃皮底下的,簡直就空無一物。所以,與其說是「香蕉」,不如稱之為「蕉皮」更貼切。

然而,是否受英文教育者才會如此蕉皮?也不盡然。君不見某些「惟獨推崇華文」、鄙夷巫英、唾棄方言,卻連成語和諺語都嫌「深奧」、每天使用的儘是從華語電視連續集學來的流行語的「經常說華語人士」,他們也還不一樣是蕉皮一族?所謂五千年文化,除了月餅粽子舞獅紅包之外,他們還懂甚麼?

就這樣,華社充斥著被品牌牽著鼻子走的蕉皮,我們也因此只能夠指望更多neither three nor four的「綠屋子作用」出現在中譯文本之中了。走在佈滿蕉皮的路上,華教事業恐怕還真要面對多番驚險。

(《東方日報‧爭鳴》2004年)

都是game的錯?

都是game的錯?

和一些中國朋友們談電玩,感嘆道:人家是玩物養志,甚至是大志者玩物,我們這里卻多半是玩物喪志。

身為多年的電玩痴,玩過的遊戲從DOS時代開始直到如今視窗XP版,見識了電玩工藝的發展,也見證了本地群眾對電玩的被動性。青少年沉醉在感官刺激,既從現實生活中抽離,也完全枉顧遊戲劇本的故事信息,充分表現出詮釋能力薄弱的填鴨思維。而批評者的水準,直到如今,有許多依然是批評一個自己所不熟悉的東西,也充分表現出「當了家長就不需要學習」的陳腐依老賣老。

西洋電玩網站,評論文章往往對電玩設計素質和趨勢都有相當仔細的分析。所關注的要點,除了程序的穩定之外,也包括諸如劇本和遊戲風格的原創性。所以,比較高難度的政治版圖管理戰略遊戲(如〈Cyber Judas〉和〈Europa Universalis〉),是廣受讚譽的,但這些遊戲在本地市場,卻是最受冷落的。

有些人看電影的時候,只專注在俊男美女或聲光刺激,對劇情素質絲毫沒有反應。我總覺得,和這樣的觀眾談電影是很痛苦的事情。角色扮演遊戲(RPG)也有相似的情形。見識過許多人玩RPG,多半是「囫圇式」,一味的儘速跳過對話選項,直接進入另一個關卡殺敵,或者到大地圖去「踩地雷」打怪獸。我所指的,並不是因為玩過了關卡而跳過已知的贅述。我也不是「清高」得不屑打怪獸遊戲的腎上腺刺激。我是說,這些人若不是對故事劇情不感興趣,就是根本不曉得故事在講啥。這樣玩RPG,還剩下甚麼趣味可言?

有些人或許覺得電玩是社會問題的禍首。我倒是認為這種電玩效應只不過是把人性的弱點顯露出來而已。

電玩天地是一個務實的世界。玩家被賦予極權的地位,可以在虛擬世界隨心所欲。沒多少人玩〈Command and Conquer〉時會「體恤將士」而撤退傷兵的。玩〈三國志〉更不需在意人民的安危,只要有足夠的資源徵兵攻佔就可以了。破關成為玩家的務實目標,享受掌控萬機的成就感。類似〈Sim City〉和〈Tropico〉這些變數繁多、隨時可能因著財政赤字而「身敗名裂」的遊戲,在怕輸文化里,誰要玩?

有趣的是,電玩誇張和過度簡化的虛擬風格,正反映真實世界人們的荒唐層面。極權使人腐敗。君不見諸多政壇玩家們,豈不是正把民生當遊戲?某些大官們的文化和教育,和遊戲玩家的破關態度實在相差不大。我想,或許該邀請這些官大人在百姓面前玩幾場〈Sim City〉,給大家見識官權到底是怎麼用的。

友人曾經告訴我:本地的玩家缺乏腦灰質(grey matter)。我覺得不只是在於電玩而已。就連在音樂和電影方面,許多人也是如此的缺乏文化。文化涵養決定個人對事物見解的清醒和自主性。輕易陷入沉迷處境,表現了思想和人格的薄弱。倘若沉迷電玩已經有如嗜賭酗酒一般,變成一種社會問題,那麼請問,相應的對策,是一味的把矛頭指向電玩,還是認真檢視現有的文教崩潰之災?

找隻代罪羊來宰殺,自然是安慰群眾擔憂的最容易方法。然而,「到底是甚麼東西教出這樣的學生」,難道不是首要問題嗎?

(《東方日報‧爭鳴》2004年)

方言的警兆

方言的警兆

有一次和同事們談起方言來。桌上是一篇講稿,需要用客家話朗讀出來的。雖然我們當中有不少自小講客話的,我們的辭彙卻是膚淺得可憐。結果,我們所能夠表達的,只限於口頭日常用語,要作任何深一層的表達,卻是不曉得要怎麼使用方言來表達。

一篇短短的講稿,把我搞得整個晚上坐立不安。

在我國,方言一般上算是非官方場合的用語。我們說方言、學方言,主要是為了想了解別人到底在說啥,同時也是為了要獲得某些籍貫群體的接納和認同。「入鄉隨俗」的社交概念即建立於此。我國華人方言是處於正規教育範疇以外。因此,人們自然不會對方言的使用有任何較高的要求。畢竟,從幼兒園到大專,從來沒有人需要擔心方言不及格這回事。

方言在華巫英三語的比較下,實在就是啥地位都沒。巫文不濟,本地大學之路馬上完蛋。英文差勁,在私人學院升學肯定半條命。華文差,對華文考生自然是成績單上的污點,也多少會影響到升學的前途。

故此,沒有幾個人會去在乎方言的素質和水準,更不會用方言來談文藝哲理。只要不會鬧笑話,有足夠的辭彙在夜市殺價,就算是功夫到家了。從務實的角度來說,不懂方言也實在餓不死。因著口操方言者多數是上年紀的長輩,再加上社會對務實主義的信仰,方言的地位更淪為一種樣子陳舊的生活點綴品,或曰古董。

我們傾向於相信方言的不合時宜,難登大雅之堂,也常常一股腦的把方言的地位停留在情感層面。我們之所以依然有足夠的理由和能耐去忽略方言,主要是因為自認還有更優秀的語言,諸如英語和華語,來傳遞信息。

我所深感不安的是:今日華語的處境,是否正在重蹈方言式微的起初?

我們可以看見,許多曉得華語,甚至受過華語語文學術訓練的華人,對中華文化的價值卻是那麼的陌生。他們有足夠的程度去追電視劇,卻對時事言論感到生澀難嚥。既然連對時事都如此無能,說甚麼學習古典智慧更是甭提了。如今的華語,在華人圈子當中,已經失去了文化承載的能力。而語言的疲弱現象,並不是因著華語的不濟,卻是因著使用華語的群眾素質退化。

華語市場素質的疲弱,加上其他語言市場的競爭以及原有的務實態度,華語自然只淪為次要的可捨選擇。

有人或許會認為,其實這也不太壞,畢竟至少人們還有英語。我倒是不願意這麼樂觀。英語作為華人社會的一個品牌標籤,至少也有近百年的歷史。福建人說的「紅毛屎」詞齡似乎也有如此歲數。直到如今,連孩童都會覺得「說英語的人比較厲害」。英語若作為群眾的品牌標籤,人們給予它的功能,自然只停留在穿戴,而不是進深到文化學習。若文化是語言的生命,那麼這些人的英語也只不過是屍體英語,只是徒有化妝卻沒有生命的空殼而已。

如果屍體語言可以蔚然成風,群眾的文化素質自然因著語言承載能力的貧瘠而衰退。而文化的衰敗也造成語文素質進一步的被腐蝕。如此推論下去,我們不難想像到一種有如慢火煮青蛙的文明災難。

從一則方言講稿聯想到甚麼文明災難,乍看之下確實好像誇張了一點。就好像藉著飯盒聯想到臭氧層和皮膚癌一樣,也有人認為是杞人憂天、小題大作。也許,「習慣就好」確實是我應該努力學習的功課吧。

(《東方日報‧爭鳴》2004年)

大人的天地

大人的天地

孩子們的學習對象,往往都是大人。孩子們的學習方式,往往也是模仿大人。

大人的氣力、才識,往往都能夠很輕易的賺取小瓜們的驚嘆和崇拜。很自然的,孩子們就會開始千方百計的窺探大人的世界,並且嘗試把大人的模樣穿戴在自己身上。

於是,大人有他們的煮飯燒菜,小瓜有他們的家家酒;大人照顧小娃娃,小瓜給小熊娃娃餵奶;大人去當兵,小瓜玩塑膠兵;大人蓋房子,小瓜玩積木。但是,我們也看見小瓜們有樣學樣的把餅乾或鉛筆含在嘴里,模仿大人學抽煙的樣子。聽見大人用粗話咒罵別人,孩子們也覺得要這樣罵人才像大人。大人動不動喊打喊殺,孩子們以為這個叫做勇敢。

讀過一篇文章,說到一個老師問小瓜們要怎麼對待一只垂死的小動物時,得到的答案竟然是「用石頭打死它」。若是考慮到孩子們的學習環境,我們不難意識到,孩子們這種答案正是一面鏡子,不經粉飾的反映出大人世界那種懦弱又無理的暴力面子。

有些形容詞,例如「成熟」、「長大」、「懂事」,可能連大人們本身都未必了解。從街坊媒體的傳述中,多半是關於性功能或者性慾的成熟,或者接受大人社會價值觀等等。然而,當我們以成熟來形容植物、果子、時機的時候,通常都是意味著一種角色機能的完成。長了熟果的樹,代表它已經達到完成身為一棵樹的角色階段。那麼,一個成熟的人呢?若是如此推論,我們的成熟與否,其實是關乎我們是否意識到自己身為一個人的角色和價值。而狡詐、暴力、虛偽,難道就是我們在社會裡的價值嗎?如果大人的世界觀真的是由這樣的荒唐所支配,孩子們所能夠從他們身上學到的,恐怕也就只有這些。

在9月3日的北奧塞梯共和國貝斯蘭市,我們看見了一群手無寸鐵的小瓜,也看見一大堆荷鎗實彈的大人。在血淋淋的駁火中,孩子們捨命相救,不願意丟下友伴私自逃命,結果一個接著一個的倒下。囚禁他們的那些大人,心狠手辣的把鎗膛的子彈往那些年幼的身影射去。事發之後,許多掌權的大人們開始以這場悲劇作為鐵腕政權的同情票藉口。在這事件上,小瓜們和大人們之間,誰比較「成熟」?誰比較充分表現做為人的價值?

人之初,性本善。給予孩子們教育,其實就是要給他們在這些良善繼續的進深、成長,讓他們日後能夠成為有智慧和勇氣的善良人。但是,看看現今風氣,以及現今教育文化,我能夠看見的,只有一個教壞孩子們的社會,把純潔的心靈,不斷的扭曲,給一個偽善的大人世界「栽培」一批又一批的「新秀」。

不由得開始懷疑英文的「adultery」(姦淫)這字,是否始自洞悉「adult」(大人)世界之荒謬的古人智慧?

嗚呼哀哉!

(《東方日報‧爭鳴》2004年)

莫札特的咒詛

莫札特的咒詛

歷代偉人的生平,一般上都逃不了兩個魔掌。一個是歷史考證和學術研究。另一個,就是民間偶像崇拜風氣。偶像崇拜本身其實沒有甚麼問題。畢竟給人們一個榜樣來效法總是有好處的。但是,當這種偶像崇拜變成一種品牌潮流,而忽略或者抹殺人物和事物的史實性,這就很糟糕。

莫札特這個名字,大街小巷都多有人聽過。在如斯風聞之中,強調的多半是「莫札特是個天才」。崇尚他的原由,也是因為羨慕他的天才。奇怪的是,在資訊科技如此發達的時代,不多人會動查考莫札特的生平。

宋代王安石作的傷仲永。說的是一個名叫方仲永的人,幼年時期就展現了相當高的文藝天賦。無奈其家長不但不給他適當的培訓教導,卻是帶著這孩子到處表演,從別人的驚訝和讚賞中賺些面子和利益。結果,不出幾年,這孩子就已經和其他不學無術之人一般的平庸。

出身於樂師世家的莫札特,在稚齡時期就開始作曲。作的曲,不是單單哼一點音調而已,而是我們現今許許多多考音樂文憑或者學位的人們都沒興趣嘗試去寫的協奏曲。莫札特的父親和仲永的家長差別不大,也是把孩子四處展覽演出,以致當時的X檔案式獵奇文章也以之為「罕見動物品種」。不過,莫父卻是給自己的天才兒子在音樂上拜師學藝。這點倒是和仲永的父母不同。

莫札特幾乎一生都在上流社會獻藝。就如中國封建文化對樂師和戲子的輕視和約束,歐洲的樂師們所受的待遇也差不多如此。在宮廷從事藝術工作,意味著只有仰人鼻息,盡力取悅那些達官顯要們。藝術家在藝壇的開拓,在官家們的眼裡,只有要如何從這些藝術成果中榨取娛樂和面子的考究。

故此,在家長權威下扮演著天才展覽品角色的莫札特,其生活原則自然離不開奉承和順從。作為一個宮廷藝術家,他的作品多半缺乏情感上的昇華以及自主性的風格。給人的感覺,只像精緻的玻璃雕塑,或者90巴仙忌廉的甜品一般,似乎是一種縹緲的美麗,空洞的歡欣。然而,有些人發現到,其實莫札特是悄悄的把自己的心聲灌注在他所作協奏曲的第二樂章。給聽者的感覺,就像是在一輪循眾要求的歡愉樂章之後,作者忽然似乎希望自己的音樂能夠把心聲傳遞給不認識的知己一般,然後又循眾要求的,以人們所指望的華麗作為終結。倘若這種解讀是可以接受,那麼莫札特的協奏曲恐怕幾乎可以說是一首又一首哀傷無奈的欲言又止了。

這位樂壇天才早逝的原因眾說紛紜。莫札特的人生以貧窮潦倒為結局。死後葬在亂葬崗,窮得連墓碑都花不起。人們對他的生平總是有許多猜測。不過,似乎公認的,就是他是活在一個不屬於他自己的一個人生當中。似乎,只有當一切權勢的掌控都開始遠離他的時候,他才開始享受到短暫的自由人生。

莫札特離世前的最後幾首作品,尤其是《41號G小調交響曲》以及《D小調安魂曲》,其中情感之淳厚,可說是有異於早年其他作品。或者,這就好像宇宙的超新星(supernova)一般,在生命結束之前發出最燦爛的光輝吧。

在本地消費市場,莫札特這個名字,和其他西洋藝術家一般,是代表著西方優良素質的其中一個品牌。放眼看本地上流社會一些花錢去出席MPO演奏會,卻根本就沒多少文化修養的拿督富紳,就大略可了解到這種近乎麻木瘋狂的品牌文化。由此推論,自然不難明白為何那麼多以天才智商為賣點的所謂教育生意,能夠打著莫札特的招牌。雨後春筍般四處林立。父母們趨之若鶩,花一大筆錢,希望把自己的孩子們變成小莫札特,小愛因斯坦等等。有趣的是,這些熱心父母們,沒有多少個懂得欣賞莫札特的作品,也沒有多少個會在意莫札特的悲劇生平,更沒有多少個會在乎莫札特和方仲永那把孩子當作稀有品種四處展覽的家長。

文化和藝術,在名牌和金錢社會,多半只停留在商品的層面。但是,文化和藝術的價值,卻是讓人們曉得如何熱愛生命,並且讓這熱忱擴展到所處於的社會,著手打造詣個大同社會。然而,看看現今的青少年,一個一個都是受過相當程度教育的,竟然因著眼前些許不順利,就輕易的摧殘自己的生命。我真的很想知道:他們難道沒有甚麼東西是叫他們去熱愛,以致繼續在虛假又冷酷的社會文化中尋找幸福嗎?他們所學的琴、畫,到底是因著他們的熱愛,還是只不過代表著家長的成就?家長們追求品牌面子的態度,豈非把昔日莫札特所罹之悲劇咒詛加在自己孩子身上?

孩子們不是玩偶,也不是標榜身分的擺設品。請在為孩子的前途發夢之前,先反省自己的家長態度。

(《東方日報‧爭鳴》2004年)